色彩感受性在電影創(chuàng)作中的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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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先生曾在他的詩歌《色彩》中寫到：“生命是張沒價值的白紙，自從綠給了我發(fā)展，紅給了我熱情，黃教我以忠義，藍教我以高潔，粉紅賜我以希望，灰白贈我以悲哀，再完成這幀彩圖，黑還要加我以死。從此以后，我便溺愛于我的生命，因為我愛他的色彩?！睆倪@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出色彩給予我們各種各樣的感受，豐富了我們的生命，因此我們本能上對色彩有著炙熱的情感，就像對待生命一樣。長久以來，我們在生活以及藝術(shù)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盡情地使用色彩，包括電影的創(chuàng)作。于是，色彩被人類賦予了各種各樣的象征意義。如紅色象征著暴力、愛情、生命、興奮、熱烈、激情、喜慶、高貴、緊張、奮進；黃色象征著光明、希望、愉悅、陽和、明朗、動感、歡快；綠色象征舒適、和平、新鮮、青春、希望、安寧、溫和；藍色象征清爽、開朗、理智、沉靜、深遠、傷感、寂靜；紫色象征高貴、神秘、豪華、思念、悲哀、溫柔、女性。電影誕生之初，人們就期待黑白電影有一天能被附著上五彩斑斕的色彩。因為現(xiàn)實世界是五彩繽紛的，我們的生命是豐富多彩的。魯?shù)婪?#8226;阿恩海姆在1954年曾說過“：在黑白電影的時候，我們往往難以辨別演員盤子里的奇形怪狀的食物?！保?］人們渴望電影逼真還原現(xiàn)實，這一強烈的動機推動著彩色電影技術(shù)的誕生。漸漸地，色彩不僅僅只是幫助電影表現(xiàn)現(xiàn)實，它還被當作是敘事的重要手段。后來，不論是創(chuàng)作電影還是分析電影，都出現(xiàn)了一種不好的現(xiàn)象，就是非常教條地使用色彩和剖析色彩，生搬硬套色彩的各種象征意義。例如，當人們看到電影中出現(xiàn)綠色時，就盲目地認定創(chuàng)作者一定是在電影中表現(xiàn)一片生機盎然的場面。然而，綠色有不同的綠色，草綠色和灰綠色傳遞給人們的感受截然不同。因此，同一色彩的細膩變化所傳遞出的意義就會有天壤之別。由此看來，不論是創(chuàng)作者在創(chuàng)作電影時，還是觀眾在分析電影時，都不應該套用人們長久以來約定俗成的色彩的各種象征意義，而更加注重色彩帶給人們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各種影響。這種影響被稱作色彩的感受性。事實上，人們賦予色彩象征意義的根據(jù)就是色彩的感受性以及色彩讓人聯(lián)想的景物或場面。

1色彩的感受性與象征意義之間的關(guān)系

1.1色彩的感受性

色彩仿佛具有一種魔力，總是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方式影響著人們的感知和情感。不論你來自哪個民族，不論你有多理智，你都逃脫不掉色彩強大的影響力。眾所周知，有一些色彩會讓人感覺溫暖、溫馨，而有些色彩則會讓人感覺冰涼、凄冷。由此可見，色彩可以影響人們的心理溫度，我們將色彩的這一特性稱為色彩的溫度感。根據(jù)實驗觀察，人們總結(jié)出長波色光容易讓人感覺溫暖，比如紅、橙、黃，而短波色光容易讓人感覺冰涼，比如藍、靛、紫。另外，黑、白、灰三色都是冷色。另外，同一種色相，明度越低，越讓人感覺溫暖；明度越高，會使人感覺涼爽甚至是寒冷。所以，粉色比大紅色看上去涼爽，藏藍色比湖藍色看上去溫暖。畫面中不同的色彩看上去與觀眾的距離有遠近的差異，色彩的這一特征被稱為色彩的距離感。實驗證明，暖色調(diào)、高飽和度以及高明度的色彩會顯得凸出來，因此被稱為前進色；相反，冷色調(diào)、低飽和度以及低明度的色彩會顯得凹進去，因此被稱為后退色。這就是為什么紅色、黃色最引人注目，并常常被使用在LOGO和宣傳畫中的原因。黑色服裝深受歡迎的首要原因就是黑色顯瘦。這說明有的色彩會收縮，有的色彩會膨脹，色彩的這一特性被稱為色彩的尺度感。實驗證明，暖色調(diào)、明度高的色彩是膨脹色；冷色調(diào)、明度低的色彩是收縮色。色彩還能影響被它包裹的物體看上去的重量，也就是說有的色彩會使人感覺被它裝飾的物體重，有的色彩會使人感覺被它裝飾的物體輕。人們將色彩的這一特性稱為色彩的重量感。實驗表明，黑色的箱子比白色的箱子看上去要重1.8倍。色彩學家通過實驗進一步得出，明度低的色彩比明度高的色彩顯得重。法國心理學家弗艾雷曾在他的著作《論動覺》中提到過這樣一個實驗結(jié)果，即在色光照射下，人的肌肉的彈力可加大，血液的循環(huán)可加快，其增大的梯度是“以藍色為最小，依次按綠色、黃色、桔黃色、紅色的順序逐漸增大”。由此可見，色彩仿佛具有某種能量。高能量的色彩能夠引起人的擴張性反應，它們讓人熱血沸騰，腦神經(jīng)極其興奮，肌肉的彈力也會增大；而低能量的色彩引起人的收縮性反應，它們會讓血液在身體里平緩地流淌，減弱各種刺激，讓人淡定平靜，這被稱作色彩的動靜感。在后來的研究中，人們發(fā)現(xiàn)色彩的動靜感或者能量的高低取決于：第一，冷/暖色調(diào)、飽和度和明度。第二，色彩面積。第三，前景和后景的色彩對比?？傊?，飽和度高、明度高的暖色以及對比大的色彩搭配比飽和度低、明度低的冷色以及對比小的色彩搭配載有更高的能量，比較容易讓人興奮或者躁動。

1.2色彩的感受性直接產(chǎn)生了色彩的象征意義

事實上，色彩本身并不具有意義，之所以現(xiàn)在色彩被賦予了象征意義，是因為色彩的感受性。人們在看到某種色彩之后，生理和心理上層面上受到了刺激，有時候也聯(lián)想到某一特定的景物和情境，然后便產(chǎn)生了特定的感知與情感，于是就賦予了色彩某些象征意義。例如，紅色，根據(jù)前面提到的實驗，人在紅色光的照射下，肌肉彈力和血液循環(huán)的速度都會增大，并且增大的比例最大。所以紅色的能量非常大。紅色又往往讓人聯(lián)想到血液，所以它常常象征著生命、激情、尊貴，甚至是緊張、暴力。另外，紅色屬暖色調(diào)，又常常讓人聯(lián)想到火焰、太陽、紅玫瑰，因此它有時又象征著喜慶、愛情。與此相反的藍色，不太會增大肌肉彈力和血液循環(huán)的速度，藍色又屬于冷色調(diào)，因此，藍色常常象征著清爽、平靜、安寧、理性。加上藍色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天空、海洋，而天空、海洋給人的印象是遼闊、深邃，遙遠，所以藍色又象征深遠、神秘。明度越高的色彩，重量越輕，同時也會讓人情緒輕松，有活力，所以白色、粉色、湖藍色都是一些比較輕盈，又顯年輕的色彩。相反，明度越高的色彩，如黑色、暗紅色、藏藍色，重量較大，也就會讓人情緒沉重，或者顯得沉穩(wěn)。同樣是紅色，明度越高，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粉色，越發(fā)顯得年輕有活力，所以粉色常常是年輕女性的符號。明度越低的紅色，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棗紅色、栗紅色，越發(fā)顯得沉穩(wěn)和高貴。同樣，越亮的藍色，越顯得清爽；暗的藍色，越顯得壓抑、沉重。一種色彩由三種屬性共同決定，這三種屬性分別為色相、明度、飽和度。這三種屬性中的任意一個發(fā)生細微的變化，色彩就會有變化，它的感受性就會產(chǎn)生天壤之別，這就是為什么同一種色彩會被賦予截然相反的兩種意義的原因。例如，紅色有時象征著特別美好的激情、愛情，有時又象征著讓人懼怕的暴力；藍色有時象征著人們最渴望的平靜和安寧，有時又象征著負面的情緒壓抑、沉重。由此可見，我們在使用色彩創(chuàng)作藝術(shù)作品或者分析藝術(shù)作品中的色彩時，套用既有的色彩的象征意義是沒有意義的。與其這樣倒不如用心去感悟色彩帶給我們身心上的影響。

2色彩在電影創(chuàng)作中的敘事功能

從電影誕生之日起，很多人都在質(zhì)疑電影的能力，他們認為電影的畫面是具象的，它很難像文學作品一樣去表達人們復雜多變的抽象的內(nèi)心世界。這一百多年來，無數(shù)電影人在竭力尋找各種能夠?qū)?nèi)心世界外化的元素去豐富電影語言，強化電影作品的表達能力，色彩就是其中之一。下面將結(jié)合具體的例子來闡述色彩在電影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起到的敘事功能。

2.1表述人、事、物的基本性質(zhì)

前文中已經(jīng)反復提及每一種色彩都有著高低不等的能量，散發(fā)著不同的氣質(zhì)。因此在電影的創(chuàng)作中，創(chuàng)作者們也會選擇不同的色彩去包裝人物、空間、道具等等。觀眾通過讀取色彩傳達的信息，便能了解到他們的基本性質(zhì)、心理狀態(tài)。例如，英國影片《法國中尉的女人》中有三個主要的女性角色，分別是古代愛情故事中的薩拉和歐內(nèi)斯蒂娜以及現(xiàn)代愛情故事中的安娜。三個女人的生活背景以及性格、氣質(zhì)等各不相同，因此創(chuàng)作者給她們選取了不同色彩的服裝去包裝這三個女人。首先，薩拉服裝的色彩以黑色、米色、白色這樣的素色為主。這些色彩都屬冷色，穿著冷色的服裝往往給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覺，而這正與薩拉孤傲的性格相吻合。薩拉鄙視世俗和傳統(tǒng)，特立獨行，在保守的英國維多利亞時期，顯得格格不入和神秘。同時，如此簡單樸素的色彩也襯托出薩拉的端莊、典雅和自然之美。而這些正是她深深吸引查爾斯的原因。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歐內(nèi)斯蒂娜身上的色彩則以粉色、淺藍色、淡紫色這樣一些鮮艷、明快的色彩為主?？傮w上，她身上的色彩相對薩拉來說要更加豐富、艷麗，這些艷色顯得人年輕、有活力，這恰恰是歐內(nèi)斯蒂娜最大的性格特征。各種艷麗的色彩包裝在一個天真無腦的貴族小姐身上，又略顯艷俗。當查爾斯向歐內(nèi)斯蒂娜提出取消婚約時，她試圖挽回，可是當她發(fā)現(xiàn)查爾斯去意已定時，她立刻轉(zhuǎn)身呵斥道“：我爸爸會報復你們的?！惫亲永锏乃讱忸D時暴露無遺?，F(xiàn)代故事中的安娜身上的色彩則是以玫紅色、藍綠色以及紫色這樣的亮麗的色彩為主。這些色彩除了標示了安娜活潑外向的性格之外，還表現(xiàn)了一個生活在20世紀80年代的女性特有的奔放，這是她與薩拉與歐內(nèi)斯蒂娜這兩位古代女子最大的不同。

2.2傳達情緒、渲染氛圍

美學家魯?shù)婪?#8226;阿恩海姆曾說過“：人們在傳統(tǒng)上把形狀比作富有氣魄的男性，把色彩比作富有誘惑力的女性，實在是并不奇怪的。形狀和色彩的結(jié)合對于創(chuàng)造繪畫是必需的，正如男人和女人的結(jié)合對于繁殖人類是必需的一樣。”［3］色彩之所以被比喻成一位“富有誘惑力的女性”，不僅僅在于它誘人的外表，更在于它那震撼人心的氣質(zhì)。色彩能夠傳達情感，這是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在上文中我們也反復提及。因此，在電影創(chuàng)作中，它順理成章地成為傳達人物情感、心理狀態(tài)以及渲染氛圍的有力手段。英國影片《跳出我天地》的創(chuàng)作者對暖黃色和深藍色情有獨鐘。片中主人公比利家中的墻面和裝飾都以黃、藍兩色為主，舞蹈教室的墻面也被刷成了藍色，甚至舞蹈老師威爾金森夫人也總是身穿一身藍色。最為用心的是，創(chuàng)作者將片中的一座跨河大橋刷成了黃色和藍色。黃色屬暖色，它能給人溫暖和力量。比利是一個為舞蹈而生的人，這個原本并不自信、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只有在翩翩起舞的時候才活力四射，也正是他蒼勁有力的舞姿震撼了他那已經(jīng)對生活失去信心的父親和哥哥，讓他的家庭重新找回了往日的溫馨。所以比利身處的環(huán)境總是有暖暖的黃色，比利就像是黃色一樣能量無限、光芒萬丈，并且如陽光般照亮了周圍的世界、給予了家人無限溫暖。藍色屬冷色，無比純凈，它能讓人獲得安寧和平靜。比利和威爾金森夫人對舞蹈有著最純粹的情感，舞蹈是他們的夢想，舞蹈可以讓他們遠離塵世的喧囂，同時舞蹈更是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眾所周知，一部影視作品的情緒和氛圍會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跌宕起伏產(chǎn)生變化，與之相呼應的色彩也會隨之而發(fā)生變化。于是色彩同影片中戲劇結(jié)構(gòu)的起承轉(zhuǎn)合、情節(jié)發(fā)展的跌宕起伏、人物情緒的高亢與壓抑產(chǎn)生密切關(guān)聯(lián)，從而形成一種色彩的結(jié)構(gòu)和節(jié)奏。電影《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薩拉身穿的服裝的色彩和她所處的環(huán)境隨著她的心境和處境的變化而變化。前半段，薩拉剛剛被法國中尉拋棄，在萊姆鎮(zhèn)聲名狼藉，精神壓抑，甚至得了抑郁癥。她常常身穿厚重的黑色和墨綠色的長裙，所處的環(huán)境也是灰蒙蒙的海邊和森林。當查爾斯向薩拉表明了愛意之后，在艾克希特的旅館里，薩拉身穿著一件米色的睡袍。不過此時，薩拉住的旅館房間里光線昏黃暗淡，并且一眼望去整座艾克希特小城呈現(xiàn)出黑壓壓的一片，房子、地面都是灰黑色，導演又都選擇了晚上拍攝所有在艾克希特的戲，所以夜色下的艾克希特越發(fā)顯得沉重壓抑，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在查爾斯去萊姆鎮(zhèn)和未婚妻歐內(nèi)斯蒂娜解除婚約之后，重回艾克希特準備和薩拉團聚時，薩拉已經(jīng)悄然離開了。此后的三年里，查爾斯一直苦苦尋找薩拉。影片最后，當查爾斯找到薩拉時，薩拉把他帶到在一間灑滿陽光的畫室里，身穿一件白色襯衫，米色長裙，還佩戴了一條粉色的領(lǐng)帶。因為此時薩拉已經(jīng)走出了過去的陰影，在這間湖邊別墅里過著屬于自己的平靜安寧的生活，所以她的心情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她身上的、周圍環(huán)境里的明亮的色彩便將她此時的心情恰當?shù)貍鬟_給了觀眾。另外，這也預示著他們最終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意大利電影《末代皇帝》《美麗人生》以及美國電影《辛德勒的名單》在色調(diào)上的轉(zhuǎn)換也都是和情節(jié)的起伏以及其引起的氛圍和人物的命運、情緒的變化相吻合的。

2.3表達主題

色彩作為視覺語言的重要元素，在影視作品創(chuàng)作中的功能已經(jīng)不僅僅只是表述基本信息、傳達情緒和氛圍，它本身包含的深層含義還能夠表達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意念和作品的主題。昆汀•塔倫蒂諾用透著血腥味的血淋淋的鮮紅色在電影《低俗小說》中表達了循環(huán)往復的暴力這一主題；基耶斯洛夫斯基在電影《紅》里用紅色表達博愛對心靈拯救的主題，在《藍》中用幽暗的藍色營造壓抑、沉悶的氛圍，通過自由的反題——囚禁來表達自由主題；薩姆•門德斯在電影《美國美人》借助鮮紅色的玫瑰花來表達現(xiàn)代美國社會人們對美以及激情的強烈渴望。電影語言發(fā)展到現(xiàn)在，色彩在電影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早就不只是還原現(xiàn)實世界的元素，它更是承擔著表達主題、塑造人物、營造氛圍等等的敘事功能。能夠支撐色彩完成這一重任的原因就是它強大的感受性。如果我們對色彩保有最真誠的情感，就應該用心去感悟不同的色彩帶給人們最細微的影響，而不是去生搬硬套大家賦予色彩的各種象征意義。另外，在任何藝術(shù)作品中，抽象的色彩都不單獨承擔表述的功能，它總是和其他元素一起起作用。雖然有很多前衛(wèi)的藝術(shù)家試圖僅僅用色彩去表述，但幾乎都以失敗告終。因此，我們不論在創(chuàng)作作品還是分析作品時，都不可能單一地使用色彩，也不能把色彩從其他視聽元素種抽離出來。

作者：葉艷琳 單位：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