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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范式”所形成的各種理論表述或理論語詞,使得“范式”成為目前文學研究中的一種重要的話語資源。在當今文學研究多元化的時代里,原來所堅守的宏大敘事、本質(zhì)論等話語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定勢思維及理論表述的局限,找尋新的但又不會造成束縛的文學研究視野和方法成為學者標舉“范式”而較少使用“模式”的原因所在。程光煒在《文化研究: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多樣觀察》一文中認為,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文學已沒有空白,唯有文化研究、媒介等是文本意義新的增長點。歐陽友權也認為,新的電子媒介是文學研究新的增生點。兩位學者都認為文學研究的方法或模式必須進行轉換,強調(diào)從新的研究范式來研究文學。雖然在具體的應用中,范式與模式兩個詞在意義使用上的差異并不大,但我們還是預設了兩者之間的差異:模式更在于模式的已然生成性,使用者處于不自覺的狀態(tài);而范式則強調(diào)自覺性,或者說使用者具有自覺的“范式意識”,且還具有革命性的內(nèi)涵———托馬斯•庫恩在談及范式轉換時說:“當每次科學革命改變了經(jīng)歷革命的共同體的歷史視角,那么,視角的改變將影響革命之后的教科書和研究著作的結構?!笔芩季S習慣等因素所致,某種具有革命性的“模式”或方法我們會稱其為“范式”。因此,我們在提到某種范式時多強調(diào)其“未生成性”,也即某種范式本身具有較大的可塑性和較強的生命力。這是“范式”成為學者語詞新寵的一個原因?!胺妒健币辉~之所以能成為文學研究中重要的理論話語,還與知識資源的更新方式有關。知識資源之所以需要更新,是因為原有的理論方法、思維方式、話語模式不能適應相應研究領域的發(fā)展需求。知識資源的更新最明顯地體現(xiàn)在話語模式或者理論語詞的更新方面。然而,知識資源需要得到一定“共同體”的認可,體現(xiàn)新知識的語詞同時也要具有一定的普適性。因此,這些語詞的內(nèi)涵就需要從它最先使用的學科領域中延伸出來,成為諸多學科領域可以共享的語詞,這就是語詞的遷移現(xiàn)象。語詞的遷移是當今文學理論跨學科研究中最重要的語言現(xiàn)象,當某一語詞由某一領域遷移到另一個領域來使用時,該詞的主要內(nèi)涵不變,且與新領域的知識資源相結合,為新領域研究中的理論增生提供話語表述模板。比如,原本是心理學范疇的“精神分析”一詞,被廣泛運用到其他學科,形成了諸如精神分析社會學、精神分析文學理論、精神分析哲學、精神分析倫理學等學科或研究方法。范式也是這樣的語詞,與各種文學研究視角相結合形成了各種范式,具有一定的理論建構價值和方法論意義,盡管“范式”一詞在使用中呈現(xiàn)出一定的隨意性。
文學研究表述中“范式”話語的充斥,使得我們在文學研究過程中面臨著一種范式語境的壓力,即只要所強調(diào)的語詞內(nèi)涵類似于模式的話語都用“范式”來代替,無形中就形成了一種用“范式”話語表述的行文范式。這一范式的形成,體現(xiàn)并強化了這樣三個意義:一是“范式”話語是我們現(xiàn)在標舉研究文學新角度或新方法的語詞表征,或者學術創(chuàng)新的語詞表征。童慶炳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中指出了兩種現(xiàn)代文學批評模式:語言學批評模式和心理學批評模式。但隨著“范式”話語的流行,這兩種文學批評模式被稱作是語言學范式和心理學范式。誠如我們前面所說,范式與模式的內(nèi)涵是有差異的,但在具體的使用過程中,兩者之間的界限消弭了。因而,在文學研究范式的相關論述中,就可能缺乏真正的理論建樹意義,而僅僅停留在語詞的堆砌上,最終使得文學研究變成一些具有家族相似性的論文或著作:到處都是“范式”。二是由范式所衍生的“范式轉換”成為當前文學研究理論、問題、對象以及方法自我調(diào)節(jié)機制的明顯表征。庫恩認為,“范式”是“指那些公認的科學成就,它們在一段時間里為實踐共同體提供典型的問題和解答”。這就強調(diào)“范式”本身的時效性,“范式”及“范式轉換”為文學研究提供了開放性的視野。范式轉換是針對舊的文學研究模式不能適應新的文學現(xiàn)象的一種能動調(diào)節(jié)機制,在這種機制下,文學研究可以突破原有的模式,為文學研究繼續(xù)進行的可行性提供理論基礎,同時也能讓人們從歷時性與共時性的層面對文學研究的現(xiàn)象、方法有動態(tài)的全面的把握。三是由“范式”話語所形成的文學研究范式,在當前具有哲學意義和方法論的意義。文學研究范式所具有的哲學性內(nèi)涵是指范式可以是一種整體的把握方式,可以從形而上的層面對文學研究有一個宏觀的認知;所謂方法論的意義是指文學研究范式具有形而下的層面,即范式可以作為一種具體的研究手段或方法來解讀具體的文學作品。所以,文學研究范式本身就具有了形而上和形而下的雙重意義,或者說文學研究范式可以既是微觀的也可以是宏觀的,可以既是理論的也是實踐的,這是文學范式現(xiàn)在可以暢行的重要原因。上述的三個意義,其實都具有當下性,正如不同時期的文學研究中會出現(xiàn)新的理論語詞一樣,“范式”只不過是當今學術話語的新寵。當“范式”的革命性內(nèi)涵漸漸趨于程式化,喪失了其陌生化效果的時候,有關“范式”的論文論著所形成的研究范式也就失去了真正的范式功能。此時的范式只是理論言說者的一種無意識表達,其所具有的理論增生功能也將趨于消亡,“范式”話語可能會失去其自身存在的理由。當有關范式話語的理論表述處于自動化狀態(tài)時,“范式”一詞是否會真的消亡?“新近流行上帝死了,上帝死了的神學也被發(fā)掘出來,可是上帝死了之后更多的神再生出來,替代一神教的不是無神論,而是多神教。同理,小說死了以后,它留下來的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你爭我奪,不斷增生的一大群次生文類,每一個都在大喊大叫,要求獲得承認。”這應該也是當前文藝學學科的生存狀態(tài):一種研究思路或者范式所造成的局限性日益明顯時便會受到種種質(zhì)疑,從而會有新的研究思路或方法出現(xiàn),但先前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并不會消失。因而“范式”一詞在文學研究中被新的語詞所取代,但范式所指的模式、思路或方法并不會消亡。我們知道,一種話語的使用代表著一種價值?!胺妒健边@一話語也不能例外。那么“范式”究竟具有怎樣的表征功能?張旭東指出:“文本總是會產(chǎn)生行話套話和新奇的流行說法來代替舊的說法。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值得重視的癥候,借以窺探某一歷史時刻的集體性是什么,它的需求是什么,它的矛盾性何在,它的問題何在等問題———這些突然變得時髦的意識形態(tài)似乎總是會以某種方式對上述問題給出解答?!薄胺妒健钡男性捥自捫缘囊饬x表征了文學研究過程中所形成的“術語”壓迫性,即每個觀點的言說者都需要在一定的話語框架中表達自身的想法,這當然與我們的學術體制有密切的關系。而學術體制又是我們這個時代整個社會體制的一個組成部分,也反映著我們這個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因此,一系列“范式”話語所形成的范式是我們這個時代意識形態(tài)的表征,借用范式話語而形成的文學研究范式也是我們這個時代意識形態(tài)的表征,這就需要對由“范式”話語所形成的表述的范式重新進行審視。
二、有關“范式”的反思
在我們強調(diào)差異性的時代里,追求多元化、非中心化也是文學研究努力的方向。在“范式”語詞充斥的語境壓力中,人們都試圖依托“范式”這一話語共同體來爭先表述自己的理論觀點。誠然,理論觀點不同,所形成的范式也就不同。因而,所強調(diào)的每一種范式并不必然是所有人的共同體,“藝術家永遠不會停止互相反對,互相否定”,因此,文學研究的不同學者會立足于自身學科范式的基礎之上,有可能造成對整體語境的忽略,這樣也就形成了文學研究視野的局限性。葉舒憲《本土文化自覺與“文學”、“文學史”觀反思》與雷世文《現(xiàn)代報紙文藝副刊的原生態(tài)文學史圖景》兩篇文章,盡管分別是從人類學和傳播學的角度來對文學進行詮釋,探討文學自身的特征以及文學史的構成方式,但他們都認為,對于文學的解讀、對于文學史的重寫都應該放在某一個視野之下來觀照,從而建構既能還原文學現(xiàn)實又能探討文學真正本質(zhì)的文學研究范式。葉舒憲認為應該放在“文學人類學”的視野之下,因為“文學人類學的文學觀是一種宏觀的整合性的文學視野”。同樣,雷世文則從文學傳播學的角度認為“以單行本構筑的文學史至少掩蓋了某些東西。作家選集作品所做的淘汰工作,使我們再也無法從單行本中看到其作品的原貌”。因而,文學研究必須考慮整個“復調(diào)的文化氛圍”。其實,每個學者都認為自己站立在一個宏觀與微觀相結合的視野,但終究只是停留在一種理論的建構與言說上,即便對文學的研究有一些本質(zhì)的解釋,但只能算是一種解釋,是對文學現(xiàn)象諸多解釋中的一種解釋,這種解釋形成了一種立場。但這種立場并非完全不同于其他的立場。目前文學研究的諸種立場都是以范式為學術話語來涵蓋其表述角度和表述方法的,這就導致表面上不同的范式表述最終卻不過是一群家族相似的語詞而已。也就是說,這些看起來多元性、互不相同的范式論,實質(zhì)卻是相通乃至相同的:這些貌似不同的范式都有共同的原型,都試圖通過對自身的強調(diào)以便與以往的研究方法和學術立場相背離。這并不意味著我們所談論的范式與傳統(tǒng)的是完全“隔”的,畢竟對于范式的過分強調(diào)可能會忽略新舊理論之間的承襲關系。我們現(xiàn)在所談的范式多被認為是文學研究方法或者對文學解釋的不同角度,那么傳統(tǒng)的文學研究模式,比如作者論、作品論乃至讀者論等等概念雖然是從文學的本質(zhì)為根本切入點的,但這些角度也是解釋文學的角度。
從這一點來看,文學研究范式轉型的提法本身就忽視了轉型前后兩種范式之間的承繼關系。并且,我們現(xiàn)在所談的范式是作為文學研究逃離“文學本質(zhì)論”的一種嘗試,也使得“文學”這一至今仍在不斷綿延的話語繼續(xù)延展內(nèi)涵。每一種范式也都是對文學涵義的豐富和繼續(xù)闡釋,每一種闡釋都是對文學本質(zhì)的一種預設,盡管那種本質(zhì)中心論的文學研究模式已經(jīng)受到了沖擊,但對文學本質(zhì)問題解答的雄心卻從沒有中斷過。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各種范式論根本上可以被認定為是一種文學本質(zhì)論的研究模式。以往的文學研究總是拘囿在對“文學本質(zhì)論”的抽象解讀中,強調(diào)文學理論對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的指導性、規(guī)約性,缺乏具體的實踐模式,一旦將抽象的理論與具體的文學批評關聯(lián)在一起的時候,文學就成為任抽象理論隨意宰割的對象。以“范式”為話語中心的文學研究,雖避免空談文學的本質(zhì),卻也會在“本質(zhì)論”的無意識影響下,一方面試圖找尋規(guī)制文學活動的本質(zhì)理論,另一方面也試圖對具體文學現(xiàn)象的研究提供方法。這是當今文學研究范式論極具意義的方面。也就是說,當文學理論向文學批評轉向的時候,文學研究范式就負載了傳統(tǒng)文學研究的宏觀規(guī)約和價值關懷。目前文學研究的范式比較注重把對文學現(xiàn)象的分析要與社會現(xiàn)實充分聯(lián)系在一起,強調(diào)文學、文學批評對社會生活的干預功能,把文學作為研究對象來對生活中的各種象征物進行喻體化的展示,將不言自明的東西變得失去慣性,使得日常生活陌生化起來,使得文學研究能起到“熏”、“浸”、“刺”、“提”的功能。在多元化的社會里,價值觀必然也是多元的,多元的價值觀也會給人造成價值失范的印象。而目前的文學研究中普遍存在的范式話語及其形成的表述范式,可以認為是學者重建價值觀的努力。閻嘉認為,“我們必須明確理論自身的使命,那就是它將以自己的方式來建構一種價值體系,而不是‘直接指導’什么創(chuàng)作實際,或者更糟的是給作家和創(chuàng)作以‘教訓’”,并認為這是當今文學理論的“唯一出路”。當前,學者們不僅是在重建文學研究中的范式,也是在重建當今社會具有引領作用的價值觀。而這也正是文學研究者的幸事和艱巨任務。
作者:毛郭平 單位:長治學院